天气暖洋洋的,太阳晒在海边潮湿的地面上,略略发酸的闷热空气不断在我身边纠缠,不禁让我回想起学院食堂里那些温吞黏腻的肉汤。
一推开房间的门,一个声音就在我身后响了起来。这声音冰冷又粗糙,仿佛吹过旷野中仙人掌针尖的凛冽北风。
“举起手来,朋友。”那声音说。“慢慢转过身来,慢慢的。除非你想吃枪子。”
“吃枪子?”
“没错,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吃枪子,倒霉蛋和蠢蛋,你是哪一种?”
“哪种我都不是。”我轻笑着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门口架子上那只以为自己是荒野镖客的鹰。“我只看见一个快被电视剧烧坏脑子的鹦鹉,下次用我给你带顶牛仔帽吗?”
“甭了,阿姨。”鹰说。“你没看过电视,不也把自己弄得跟上个世纪电影里的侦探差不多,你知道我第一来这里的时候,差点忍不住问你一句话。”
“问我什么?”
“你接不接相亲的单子?五十元一天,加班费另算。”
“不接。”我说。“我还没结婚。还有什么委托么,枪侠。”
“听我说,娘们,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当然你肯定觉得我也是条好汉子,硬汉最看不得什么?”
“……姑娘悲伤的面容?”略微思索了几秒钟我回答道。
“在荒野里,我们叫它娘们的眼泪,克莉丝最近很不正常。”
“那我该怎么办呢?陪她跳一支舞,还是给她买一束玫瑰花。”
“我没开玩笑,娘们。”鹰压低了一点声音。“虽然说女孩子总得遇到过几个混球,才知道什么是好人,但是我不想让克莉丝遇到哪怕半个混球。”
“你的意思是?”
“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有表情了,就是那种在晨光中的阳台上打扫花瓶的姑娘,偶然看见楼下骑着马路过的帅小伙时的表情。”
“好吧。我会去看看。”我站起来。“真的不用给你带顶牛仔帽?”
“你留着给自己买件裙子吧,阿姨。”鹰说。“还有,我觉得你有点怕小克莉丝。”
我没再理它,拉开门走了出去,鹰在我背后用粗哑的嗓子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骑马走过的帅哥啊,马背上是否还容得下姑娘一个。”
走到门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粘稠湿热的气息反而让我的头脑更加混乱。我虽然答应了那只鹰,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克莉丝说。鹰说的没错,我有点怕她。或者说,我并不是怕她,而是怕自己,怕被她唤醒的以为早就沉睡的自己的记忆。
作为弥补北海眼战斗力的缺失,克莉丝是和这只鹰被现在的联合军最高指挥官梅鲁小姐一起派遣来的,作为我的指挥部少有的驱动完整圣遗物的战姬,她们的到来的确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没有持续太久,就一切如常。因为克莉丝太安静了,静静的战斗,静静的回家,静静的治疗,很快就不再有人在意她,就和我们不会在意这里多了一架吊车或者多了一颗树一样。
“新来的战姬似乎不太合群啊。”我曾经问过娜娜,她暂时还留在我这儿养伤。
“这不是正常现象么。”娜娜说。“每一个克莉丝这样才叫做正常。”
“每一个?”
“是的。您知道她在联合军里被称做什么吗?燃料。”
“燃料?”
“这是她在联合军内部的代号,虽然她的全称是‘试验性先进型多用战姬’,真正意义上‘神’的克隆人。”娜娜平静地说,脸上表情看不出是讽刺还是悲伤。
“这是个好名字。”我沈默了一会,只能这样回答,她已经有了三个名字,克莉丝,神,还有燃料。
“当然好了,其实我们都是燃料。司令。”娜娜说。“她,你,我,我们都在燃烧自己,以便润滑,推动者联合军这架巨大的机器,然后呢,变成废气,被毫不留情的排出,不留痕迹地消散在风里。”
克莉丝也的确如同机器,她不需要夸奖,因为我没法夸奖一把长剑;她也不需要批评,她执行一切都是如此完美,与那只鹰相比,她更像是一个西部电影里的枪侠,每天的生活只有吃,睡,杀戮。我想她应该是联合军梦寐以求的完美战姬,冷静,沉默,强大,高效,毫无感情。
我绕过一个小山坡,前面是一处平缓的沙滩,我停下脚步,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我一直在无条件的相信娜娜。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看见了完全不同的克莉丝,而我对她的恐惧就从那晚开始。
我在例行的巡视里遇到了她,刚刚从宿舍出来的她。克莉丝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静静地垂着头,看着右手腕上正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银色手镯发呆,一任长发扫过砂砾。星光顺着她的曲线投下柔和的光环,她瘦弱的背和纤细的腰显得那么单薄和脆弱,银色的头发笼罩一层月光一样的光晕。我悄悄的走过去,想叫她回屋去睡。她却抬起头,无声地看着我。
克莉丝的目光直击我的心脏,让我张大了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红色的眼睛在月夜里微微闪烁,坦白而天真,带着一点点好奇的窥伺。我见过这双眼睛,这双因为死亡而永恒的眼睛,一样的有些羞怯,随着时间推延慢慢铺满柔情和单纯的信任。于是我害怕了,从骨髓里泛起恐惧。我踩着沙子跌跌撞撞地逃跑了,留下那个有着石竹一样嫣红眼睛的女孩。
现在这片沙滩上,也有一个女孩,有着睡莲一样淡紫色的长发,夕阳般火热的橙色眼眸的女孩。
“嗨,司令,真是烦闷的天气呢。”娜娜说。
“好些了吗。”我问她。“这么长时间不回去,联合军不会怀疑你吗?”
“好多了。”她笑着。“至于军部那边,只要他们需要我一天,他们就会纵容我一天。权力会装傻,但是不会真傻。”
“娜娜。”我说。“无论什么情况,这里都欢迎你。”
“我知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是现在似乎不适合谈公事呢。”
我当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阳光正照在娜娜身上,施了脂粉的她美得夺人。娜娜将紫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两缕发丝顺着耳际垂在肩膀,俏皮又迷人。她又略微画了一点眼线,于是眼睛显得更大,宛如纯色的琥珀,清澈而幽深。
她轻盈地转了一圈,头略略后仰,姿势优美而高雅。她的裙子是黑,红,白相间的,强烈的对比让她发育完美的身形一览无遗,黑色的长袜和短短的裙摆间,显露着令人目眩的白嫩肌肤。
“我这样打扮好吗?”她问我,不再是那个斗士,也不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惹人怜惜的伤员。她只是一个纯粹美艳动人的少女,一个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刻意打扮的可爱女孩。
“好看。”我眨眨眼由衷地说,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点调侃和赞赏。“善变的美女。”
“是啊。她贴近我,“改变,我努力的试着改变,为了适应您,让您好更容易接受我。”
“呵。”我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觉得值得。”她看向一侧,又向我靠过来一点,她薄薄的衣裙下似乎什么都没穿,我能感受到她惊人的弹性。她略略仰起头,抿起嘴,浅嗔薄怒的样子更让我心动。
“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不过是互相需要对不对,不要对我或者米涅有歉疚。”在长吻的间隙,她轻微喘着,对我说。
“这次受伤让我明白了更多的事情。既然随时可能永别。”娜娜近乎呻吟的说,面色绯红,眼睛蒙上一层氤氲的雾气。“为什么身体不在还能给的时候就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没有烛光和玫瑰,没有软软的床垫,只是在沙滩上,阳光下。”
我一只手揽住她的细软的腰,一只手解开她的发髻,娜娜紫色的长发披散在金黄的沙粒上,她把头偏向一侧,带着一点期待,一点笑意。我轻轻转过她精致的下颌,好让她看向我。她闭上眼睛,突然,把我推向一边。
“娜娜?”
“诶,有一个未成年的小观众。这是大人的时间。”娜娜叹了口气,站起来,我也赶忙爬起身。我不禁有点佩服娜娜,在这种气氛下,她居然还能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对不起,”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这已经成了一种坏习惯,就算在最浪漫的时刻,也要保持的谨慎和警惕。和野外的动物一样。”她歉疚又自嘲地笑笑。
“没什么。”我涌上一阵心痛。“真的没什么。”
“那么,出来吧,小克莉丝。”她说。
克莉丝果然在一旁偷看,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她身材很高,比娜娜还要高一点,在我看来,快要及得上米迦勒的身材。她平时总是一丝不乱的白色长发现在凌乱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娜娜。
“小克莉丝,偷窥是不好的习惯。”娜娜淡淡的说。
克莉丝没有说话,只是迅速绕过娜娜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你这是做什么?”
克莉丝只是继续抓着我,使劲摇头。
“我,我的……”她翕动着嘴唇,终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凭什么是你的?”
克莉丝茫然地看着娜娜,又看着我,她又低下头。
“爱。”她生涩的说,随即又急忙强调了一次。“爱。”
“爱?”娜娜冷笑起来。“这不是你该说的字。”
“别说了,娜娜。”我说。
“别,司令官小姐,我得说。我得告诉她我爱过,别管这爱多么短暂,我明白的多么晚。克莉丝,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不但是喜欢,还有关怀,有欣赏,甚至还有独占的冲动。连话都说不好的你,能明白这么复杂的情愫么?”娜娜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更别说那种随时担心失去的夹着恐惧的甜蜜。”
“知,知,知。”克莉丝拼命挣扎,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手指用力抓着我,从胳膊疼到我的心底。
我看见她无意识的摇头,再点头。慌乱而羞怯,她的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水光,似乎羞于在我们面前哭泣,于是她又赶忙低下头,在睫毛上舞蹈的泪珠就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滚落。一如那个雨夜里的另一个姑娘。我霎时间大脑一阵晕眩,退后一步捂住胸口,身体由于缺氧而喘息起来。
“知道什么?”娜娜不依不饶。
我感觉到克莉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吻了我。她吻得很笨拙,可以说是撞了上来,我甚至能听到我们牙关相击的声音,
但是她吻的是如此热烈,如此真挚,和那个姑娘的最后一吻一样,饱含着绝望,深情,不顾一切的决然。
我想娜娜应该是看见了我惨白的脸上的泪水和突发的战栗,因为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娜娜慢慢后退了几步,有点惨淡地笑了笑。
“司令,呵,小克莉丝。”她说。“想想米涅。”
我逃也似得躲开了两个女孩,这是我第一次跑得如此狼狈,比那天晚上在沙滩上更要狼狈。毫无风度,也毫无身为北国军官的体面。我把自己关进房间,蜷缩在椅子上。鹰在外面看西部电影,我就在嘈杂的左轮轰击声中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克莉丝就那样站在我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清亮,和她的嘴唇一样嫣红微湿,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怼,只是无言的倾诉和深情。然后,她扑进我怀里,抱住我,我的下巴摩挲着她浪花泡沫一样的白色秀发,她抬起头,红色的眼睛却突然变得如初升的月光照耀下的海洋一样湛蓝。
“彦。”我从梦中醒了过来。眼前却是米涅,我的身上也多了一条毯子。外面的天色已经微黑,屋子里没有开灯,奇怪的沉默隔在我们之间。
“米涅。”我说。“这,这只是一个梦。”
“我知道。”她淡淡的说,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梦见和你的挚爱共度的每一分钟,无法忘却,而那个人我知道显然不是我”
“只是梦。米涅,只是梦。”
“这么长时间,你仍然做不到吗?只是接受一个简单的事实,彦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艰难的说。“我连和她道别都没有做到。”
她不说话,沉闷继续漂浮在我们之间,我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我没法开口,她也一样。
“你说过我们需要时间,米涅。”我强迫自己说话。“对不起,伤口会愈合,但是总会留下疤痕,时间,平静,我想我们会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米涅依旧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说的很好,给了她应有的安慰。但是她终于也开了口。
“和与彦一起时一样好?”
这问句是如此锐利,我们甚至没有听到刺透彼此时发出的声音。
我们再一次沉默下来,绝望在黑暗的房间里低声窃笑。
“我想我们就这样下去吧。这是这个时代给我们的礼物,我们除了捧着礼物盒子,还能做什么?你呢,一辈子抱着一具尸体,而我,则一无所有。”
她最后说,站起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渐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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